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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有一個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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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飛快,轉眼到了公元962年的年底。又快過年了,開封城裏的大小官員們被趙匡胤折磨了一整年,都在盼著放假、休息、分年終獎金……千百年來的中國人都這樣,只要刀子還沒架到脖子上,到了年底就都會盡情找樂。可是這絕對不包括當時的趙匡胤。

趙匡胤還是陰沈著臉,整天見不著個笑容,而且他還行蹤詭秘,尤其是當天時不正,雨雪紛飛的時候,一旦到了這種案發率非常高的天氣,他就越發的神出鬼沒。據傳說,就在一個正下著大雪的晚上,他突然出現了趙普的家裏。

雪地裏的趙匡胤顯得異常,因為他笑了,他“呼趙普妻為嫂,為之炙肉暖酒”。然後在遠離了皇宮群臣的環境下,他才向自己的首席謀士說出了心裏話。

——吾夜不能眠,一榻之外皆他人家也,故特來見卿。

之後兩個人談了很久,關於新興的帝國是否要發展,要向哪裏發展,就在這一夜裏定下了基本方針。但是說到底,當時的趙普直接把一張盡人皆知的奏章扔給趙匡胤也就是了,就是王樸當年的那篇《平邊策》。

無非都是先南後北,先易後難,何必趙普多費口舌,而我再多廢筆墨?但是,有一點無論如何要註意到,那就是對於北漢的處理。

柴榮除了第一次因為報覆而出征北漢之外,從來就對那個彈丸小地不屑一顧,他的目標直接定到了戰略意義比天都大的燕雲十六州。而縱觀日後的趙氏兄弟,無論是知兵的趙匡胤,還是素不知兵的趙光義,都把北漢放在了首位。

不下北漢,不顧燕雲。

這裏面的區別我們以後細談。只是歷史在這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之後,就向趙匡胤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臉。他要的機會,最適合他的機會,竟然不請自來。

話說當時是五代十國,細算其中是十一國,而再細分,裏面還有很多不稱國但是又獨行其是的“國中之國”。荊南、湖南,就是兩個非常典型的代表。

湖南,最早是一個叫馬殷的許州鄢陵人建立起來的。最初只有潭、邵(湖南邵陽)兩州,不斷苦心經營才逐漸發展到後來的七州。這麽點小地盤,按說不會太招人眼,可是很不幸,他遇到了早年雄心壯志不甘寂寞的李璟。

憑著老爹李昪留下的家底,李璟很快就拿下了湖南,但是隨後他就被拖進了淤泥裏。反覆拉鋸,再加上柴榮對李璟的折磨,馬氏的部將劉言趁機收覆了湖南,之後就被部下幹掉,最後的受益人叫周行逢。就在962年的年底,周行逢也死了,死後湖南的局面就像柴榮死後的後周一樣。

十一歲的小孩子周保權要比七歲的柴宗訓大上一些,但無論他大多少都沒用,因為他父親給他留下了一個差不多可以平起平坐的老戰友——張文表。周行逢剛死,張文表毫不猶豫,馬上起兵反叛。

周保權慌了,嚴格地說是周保權身邊的大臣們慌了,他們一邊派出湖南大將楊師璠出兵平叛,一邊向趙匡胤求救。因為之前周家一直向北方稱臣,而無論是柴榮還是趙匡胤,都承認他們的臣屬地位。

消息傳來,開封城上下軍民人等都不由自己地深深呼吸,接著兩眼爍爍放光,據說這是人類見錢眼開時的共同生理特征。他們都相信,此時皇宮裏的皇帝陛下一定也和他們一樣的反應,還等什麽?馬上出兵!

但是讓他們咬牙切齒的是,他們的皇帝居然對此毫無反應。

趙匡胤臉色平靜,他對周保權派來向他喊救命的人說,你們先別急,都下去歇一會兒,過兩天等信兒。就這樣,來自湖南心急如焚的使者被不鹹不淡地打發了下去。

之後,趙匡胤也開始了深深地呼吸。機會真的來了,他比誰都要清楚,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周保權和湖南那個沒經過大場面的小朝廷已經引火燒身。別人是前門驅虎、後門進狼,可這些亂了方寸的人卻是因為張文表這只狼,來引他這只空前巨大的餓虎。

那他還等什麽?湖南已經出現了權力真空,如果他不馬上出手,湖南周邊的荊南、後蜀、南唐可都在虎視眈眈!

湖南是塊肥肉,誰吃了都會更壯……但是,面臨機遇才能稱出一個人真正的斤兩。趙匡胤不急不躁,直到等來了另外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他才作出了最合理的判斷。

信息回來了,是他派到荊南(也稱南平)吊唁的使者盧懷忠。荊南,這是另一個名為藩臣,實同割據的小朝廷,它最初的統治者叫高季興,是五代開始時大終結者朱溫手下的大將,官拜荊南節度使。當時的荊南小得可憐,只有江陵一座孤城,而且久經戰亂,破敗不堪。高季興幾乎是駢手抵足一點一滴地把家業做起來的。

傳到宋朝建立,荊南的主人叫高保勖。高保勖毫不例外地向柴榮、向趙匡胤稱臣納貢,以求平安,歷史記載,他和他的前任哥哥高保融都到了“一歲之間三入貢”的孝順程度。但是非常不巧,在周行逢還沒死的時候,他就先死了,荊南就交給了他的長子高繼沖。

趙匡胤是仁德之君,對臣下的死非常難過,他專門派出了吊唁的使者。使者這時回來,給他帶來了一些跟婚喪嫁娶一點關系都沒有的信息

——陛下,荊南甲兵雖整,而控弦不過三萬。年谷雖登,但民困於暴政……取之易耳。

趙匡胤哈哈大笑,心懷大暢。一幅地圖已經在他的腦海裏清晰無比地映射了出來——從北方的宋朝出發,要到達周保權的湖南,中間必須得經過高繼沖的荊南……而荊南,又深深地邁過了長江。也就是說,有朝一日,從荊南出發去南唐,別說是坐船,就算是光著腳走路,腳上都只會有土,絕不會變成泥……哈哈哈哈,還有比這更妙的事嗎?

趙匡胤再不遲疑,出兵!按照原先的軍事布防分區,荊、湖一帶正是宋朝第二號軍事強人慕容延釗的主戰區。很好,就由慕容延釗來負責這次出征,並且派出趙匡胤原來的幕僚老班底、當時已經是樞密院副使的李處耘監軍。同時,再任命太常卿邊光就職襄州,命戶部滕白為南面軍前水陸轉運使,全力以赴供應慕容延釗的軍需物質。

這是宋朝自開國以來,第一次走出國門,征討天下,趙匡胤已經派出了他最強的,甚至比他本人還要強的軍事班底,再匯集了十州之兵,務求一舉克敵,示威四方!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在這次以眾淩寡,泰山壓頂似的攻伐中,真正令人膽寒的,卻不是久經沙場威名遠揚的慕容延釗,竟然是那個出身幕僚、貌似柔弱文人的李處耘。歷史證明,他比當時,甚至比人類歷史上最最殘忍狠毒的人類公敵都毫不遜色……

北宋乾德元年,即公元963年正月,幫助湖南武安節度使周保權討伐叛逆張文表的宋朝大軍起程出發。但是第一個命令卻下給了必經之路上的荊南高繼沖。

令荊南王高繼沖發水軍三千協助宋軍一同南下潭州。

高繼沖慌了,這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湖南周保權的事,平白無故地找我荊南高繼沖幹什麽?而且這時候高繼沖才剛剛上班,對工作沒有經驗,面對突然發生的軍情幾乎束手無策。但是他父親畢竟給他留下了一些成年員工。他們馬上就替他識破了趙匡胤的詭計——假途滅虢。

這可真是老掉了牙的骨灰級計策了。在有宋朝之前的一千多年裏就弄得盡人皆知——春秋時,虞國和虢國同姓相鄰,彼此相親,晉國雖然強大,可也拿他們沒辦法。於是晉國人想出個陰招,先拿大批金銀珠寶無償送給虞公,讓這個眼皮子忒淺的小公國讓出了條道,晉國的大軍滅掉了虢國,然後回國途中,順手牽羊也把虞國連同之前送的金銀珠寶都收了回來。

就這麽點事,這種詭計是典型的可一不可再的欺詐式陰謀,第一個用的人是天才,第二個還想再用的,那就是成心找抽,送上門去給別人取樂了,比如眾所周知的三國周郎……但要命的是,現在高繼沖不是劉備,他沒法把趙匡胤的軍隊擋在家門外,然後罵一句——滾吧,回去想個新鮮點的招法再來騙!

之後就一切平安。

因為他實在是不敢。要知道,這個時候趙匡胤的實力已經達到了擁有一百一十一個州,九十六萬戶人口,而且軍隊裏都是百戰精卒,陸有陸戰水有水戰,兵種齊全……你讓高繼沖怎麽應付?而且趙匡胤下的命令合情合理,你荊南自從我登基就表示了全方位的臣服,現在我只是要向你借個道,然後再出三千個人助戰,頂多再沿途補充些給養,這過分嗎?不是臣子應盡的責任嗎?

於是荊南小朝廷裏的人想來想去,不能硬可也不能太軟,只能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多備犒軍物資,主動迎上去,半明半暗地對宋朝人說——荊南百姓恐懼王師,犒軍物資可以盡量滿足,可是要在百裏以外供應,宋朝的軍隊不能進入江陵城。

只希望宋軍主帥慕容延釗講些良心吧,做人不要趕盡殺絕……但是誰知道呢?畢竟趙匡胤已經先下了這樣的命令!

可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在當年的2月9日,高繼沖的叔叔高保寅帶著大批酒肉來到了離江陵城百裏開外的荊門,遇到宋軍,接待他們的是監軍李處耘。李處耘待他們一團和氣,笑呵呵地告訴高保寅別怕,宋朝真的只是借個道而已,你們可以現在就派人回去報個平安,然後在我的軍營裏休息,我們的主帥病了,他晚上就來親自接待你們。

死裏逃生,高保寅立即派人回江陵,把這個天大的喜訊第一時間傳給高繼沖。而宋朝人真的很講信用,當天晚上,慕容延釗就真的親自設宴來給他們接風。在筵席上,高保寅等荊南人真的是既感激又過意不去,因為他們發現,傳說中威風八面戰功顯赫的慕容延釗真的是病了,可仍然親自出席陪他們飲酒談笑,這真是讓他們受寵若驚……

於是,就算他們發現最初接待他們的那位和藹可親的監軍大人李處耘並未出席,也不好意思再多問什麽了。

李處耘已經遠離軍營,率領數千輕騎直撲荊南首府江陵。夜色漆黑,百裏奔襲,李處耘撕下了文人的假面具,這時他是監軍,是實際意義上的軍中第一領導,第一槍由他打響,這是光榮,也是他的期望!

他所要做的,就是突如其來地出現在高繼沖和所有荊南人的面前,一舉擊碎那些可憐蟲的幼稚幻想,讓他們在一瞬間就明白,除了徹底的臣服,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天色大亮,他已經逼近到江陵城外十五裏處,這時,他被一群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個地方遇到這些人。能想象嗎?二十一歲的荊南小朝廷的主人高繼沖,竟然大清早地帶著荊南小朝廷的人在大道上等著他!

怎麽回事?要說高繼沖知道了他正在向江陵疾進,李處耘倒並不意外,再隱秘的行軍也會被發現,尤其這是敵人的都城附近,但是為什麽高繼沖會放棄都城江陵,跑到十五裏時之外來“迎接”他?

難道有埋伏?可是太奇怪了,就算真的有荊南傾國之兵在附近埋伏,難道竟然要用高繼沖親自做誘餌?

但是李處耘一點都不怕。從他的個人簡歷上看,他巴不得這樣。

歷史記載,李處耘是潞州上黨人,父親叫李肇,是後唐時的檢校司徒。後唐征討定州時,突然遇到契丹人,李肇率兵決不後退,力戰而死,從根兒上講,李家就有孤膽獨鬥的勇氣。到了後晉的末期,李處耘跟著哥哥來到了開封,他的運氣可真好,正好遇到了耶律德光進攻石重貴。後晉的叛將張彥澤率先沖進了都城。當時李處耘二十歲都不到,滿城亂兵,殺人放火,他“獨當裏門,射殺十數人,眾無敢當者。”就這樣,一直挺到了天黑。到了第二天,亂兵又來了,李處耘“迨曉覆鬥,又殺數人,鬥未解。”直到有他家的親戚率兵來援助,才算結束。

這樣的人率領千軍萬馬,還會害怕?這時他冷冷地問高繼沖,你在這兒幹什麽?

高繼沖徹底崩潰。站在他的角度,難道說他可以躲在城裏,然後任憑宋朝的“王師”在城外叫門,他不理不睬?要是“王師”攻城呢?他還要怎麽辦?反抗?或者投降?

哪一樣似乎都沒有出城迎接的好……這樣就能占住“理”了,他一直都沒有反抗,一直都是宋朝的好臣子,那麽皇上就不會再搶他的什麽東西了吧?

就這樣,高繼沖好半天才說出來,他是在這兒迎候王師。李處耘察言觀色,對這個“臣子”徹底失望。他再不願浪費半點口舌,命令高繼沖就站在原地別動,後面的慕容主帥很快就到,你向他報到吧。然後就領兵直奔江陵。

在他的身後,高繼沖和他的荊南臣子們一臉的頹喪,他們不懂,宋朝的人怎麽可以不按規矩辦事呢?按說“假途滅虢”不是這樣的啊,是要先借道,消滅主要敵人“虢國”之後,回來才順路滅掉“虞國”的,可宋朝人怎麽可以擅自顛倒順序,先拿好心借道的人開刀呢?

這讓他們非常的不解,而且不服,畢竟,球不是這樣踢的……

刀上沒沾一滴血,李處耘就進占了荊南的都城江陵。太容易了,勝利來得過分簡單,讓他覺得心裏不是滋味。這是他應該做的事嗎?是他想要的嗎?他應該面對強敵,幾番惡鬥,甚至險死還生,最後關頭才戰而勝之。這,才是他李處耘式的勝利,才能成就他流傳後世,萬人敬仰的威名。

而且,才能讓他在趙匡胤的身邊顯得與眾不同。

意猶未盡,李處耘開始滿江陵城的忙碌,要布防,要接管,要收編,還有安民等等等等,等慕容延釗帶著高繼沖進城的時候,基本上已經大局平定,可以再次動身,離開江陵了。

下一個目標,湖南,這才是真正的目標!

請註意,時間截止到這裏,李處耘的表現都非常良好。雖然他稍微積極得過分了些,但身為監軍,而且主帥生病,他有理由負起更多的責任。但是隨後,這個人的心態就徹底失衡了,一朝大權在手,生殺予奪隨心所欲,一個人潛藏在心底的真面目就會突然暴露。

首先,突然傳來了一個消息,讓李處耘又急又氣。周保權比當初求救時還要十萬火急的傳了一個消息,說叛賊張文表已經被他自己搞定了,宋朝能及時來援他萬分感謝,只是現在事已經辦完了,你們可以不必再來了。

開玩笑吧,李處耘大怒,他奇怪難道整個湖南都像周保權一樣是個十一歲的小毛孩子?堂堂宋朝的軍隊是你們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對此,整個宋軍的反應是加快速度,不僅全體出動,還帶上了荊南原有的軍隊,一起撲向了湖南。就不信了,面對這樣的大軍,你們還不望風而降?

但是事情就這麽怪,湖南人居然敢於反抗!在陸地,湖南人關門閉戶,拆毀橋梁,盡一切努力阻擋宋軍;在水路上,湖南人做得更絕,他們把船裝滿了巨大的石塊木料,沈在各個關鍵的水路灘頭,把宋軍水軍的路全都堵死。

事情嚴重了,慕容延釗向趙匡胤請示該怎麽辦。趙匡胤遠在千裏之外,倒沒覺得怎樣,只是給了周保權一句話——“大軍既拯爾難,何為反拒王師,自取塗炭!”

全部的意義都在最後的四個字,小心“自取塗炭!”但是湖南人沒有反應。那就沒有辦法,只有進兵了。這時,廝殺一生的慕容延釗很平靜,有進攻就會有反抗,這再正常不過了。可是在李處耘的心裏,就完全是另外一種事。

這是他第一次領兵出征(在他心裏,真正的主帥絕不是慕容延釗,以後發生的事更加證實了這一點),他絕不允許有人反抗他,讓他的事業有任何的差錯閃失。面對他,所有的人都應該像高繼沖那樣,自動走出城來,站在路邊等著他征服!

當年3月初,宋軍陸路由李處耘率先鋒前行,主帥慕容延釗統大軍隨後,出澧州(今湖南澧縣),攻擊的目標是湖南朗州。

才出澧州就遇到了湖南軍隊,悲劇就此發生了,李處耘一戰大勝,不僅殺了很多人,還捉住了很多人。他在俘虜裏挑出了幾十個肥胖的,然後架起了鍋,點起了火。他不僅把敵人扔進去煮熟了,還當著其他俘虜的面,要自己的士兵吃了下去……

回憶人類有史以來各種族的全部歷史,大批虐殺俘虜,幾萬幾十萬地殺也屢見不鮮,可就算是納粹德國的集中營也僅僅是用毒氣集體殺人,死後才收集人的頭發、金牙等值錢東西;以屠城滅國著稱的蒙古人,在最初的野蠻時代,鐵木真的敵人劄木合也僅僅是把敵人扔進鍋裏煮熟,可也沒吃下去……李處耘當時並沒有瘋,他事後更加沒有後悔,他的目的達到了,湖南人真的怕他了,就在3月10日,他就攻進了湖南的都城朗州,殺了主戰的張從富,抓住了十一歲的小孩子周保權。

可是他的勝利,並沒有給他帶來他期盼的榮耀。人,可以殺人,但是,要有起碼的底線!

戰報很快就傳到了趙匡胤的手裏。喜訊,從出兵到現在,不超過一百天,實戰中兩天之內收服荊南,十天之內攻破湖南,生俘高繼沖和周保權,堪稱戰果輝煌,共得十七州、八十三縣共二十三萬七千戶人口。

大功告成。

但是趙匡胤卻沒法高興。因為這並不是他想要的勝利。

勝利,有時真的並不是一切。他出生在五代十一國裏,成長和拼殺在五代十一國裏,他的功名富貴,甚至他的名聲家業都與刀劍廝殺密不可分。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喜歡它們。我們不要忘了,就在趙匡胤少年時離家出走,落魄到走投無路時,他都沒有允許自己墜落。歷史早就證明,趙匡胤善於殺人,但不以殺人為樂。

我想,他始終都有一個疑問,這個疑問想隨著他的成長,隨著他遇到柴榮去爭戰天下而逐漸地清晰。那就是,刀劍到底能給他帶來什麽?

這是個終極問題。裏面包含著另一個極其深刻的內核,即他憑著刀劍為生,最終能走到哪一步?具體來說,他能超過柴榮嗎?

以柴榮之強,有生之年無日不征無日不戰,嚴於律己,也苛求於人,雖然活得痛快淋漓,可是最後怎樣?以刀劍之利威服天下,難道刀劍還能千年不損?柴榮的教訓就是他把自己都當成了一把刀,哪裏有事哪裏到,最後終於強不可久,一刀砍得崩了刃。

所以再不能那樣了。於是趙匡胤開始派部下出兵,而且選身邊的親信來做監軍。既要勝利,更要人心。他深深地懂得,他的是他的,而別人的,一旦搶到了手,也就是他的了。所以一定要珍惜。

可是李處耘這個該死的混賬東西,勝仗人人都能打,沒見過他這麽幹的,難道湖南人已經頑固到只有把他們扔進鍋裏煮熟了再吃下去,才能讓他們服從?!趙匡胤痛心疾首,他明白,這是一個標準的五代十一國時期的勝利,為了勝利不顧一切。可這不是他想要的!

弊病馬上就出現了,周保權雖然被抓住,但是湖南民憤大起,兵民齊叛,朗州城都在叛兵亂民的威脅之下了。李處耘,現在你的大鍋還夠用嗎?要不要我從開封給你送一些去啊?

而且不止如此,殺過人的李處耘性情大變,不僅對外兇殘,在自己的軍隊裏也開始嚴刑峻法毫不留情。尤其是主帥慕容延釗的士兵,只要有錯,李處耘直接殺伐決斷,一點都不請示全軍的主帥,在他的心裏,監軍,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最高領導!

後果是嚴重的,慕容延釗帶病出征,連氣帶累,從此一病不起,回後不久就死了。這時回頭看一下,李處耘的功勞在哪兒?以荊、湖弱小之地,派慕容延釗這等大將出征已經是大材小用,只為必勝,也一定必勝!可是李處耘把所有一切都弄變了味。

為了善後,趙匡胤只有下詔宣布大赦荊南、湖南所有叛亂,亂者無罪,而且免除當年茶稅及各種無各雜稅,再免去荊南地區當年夏稅的一半……而這還遠遠不夠,趙匡胤明白了,他仍然還活在五代十一國裏,這個世界並沒有因為他當上了皇帝而改變什麽。

不,我有一個夢想,我想要的世界絕不是這樣的!

那麽要怎樣處置李處耘?賞,做夢都不要想了;那麽罰,要罰到什麽程度?在五代十一國裏,甚至在中國歷代的開國皇帝那裏,“要麽不做,要麽做絕”非常的有市場,可是趙宋的官家們不這樣。結果出人意料,李處耘僅僅被調整出中央,到地方上去學習改造——黜李處耘為淄州刺史。史稱“處耘懼,不敢自明。”

他還有什麽可以表白的?此後不過三年,李處耘就死了,只有四十七歲。或許也是神明有虧,坐臥不安吧!

但問題還沒有了結,趙匡胤要弄明白,為什麽會有李處耘這類兇殘暴戾的人存在?這樣的人渣只有李處耘一個嗎?他冥思苦想,終於找到了問題的根本答案。

還是權力,不加遏制的權力一定會讓人返祖變成野獸。

而從唐朝末年,各地的節度使就變成了能和皇帝分庭抗禮的諸侯,他們在自己的地盤裏有兵、糧、錢,還有自己的司法機關,這樣他們就徹底地自由了,而請相信我,當殺人可以不負責任時,人類就會感到快樂!

就是從這時起,趙匡胤把剛剛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無論是荊湖東邊的南唐,還是它們西邊的後蜀,趙匡胤都暫時地扔在了一邊。他的目標回到了國內,他一舉收回了各藩鎮節度使們的“支郡”管轄權(支郡,就是節度使駐地以外防區以內的其他州縣),財權,以及司法權。

其中管轄權,從此以後由朝廷統一分派文官去擔任各州縣的知州知縣;

財權,則由朝廷專門設立了一個專職機構——轉運司來負責,每一個轉運使來負責一路(路,簡單地說,相當於現在的省,最高的行政區)的財政收入。每年稅收除了少量應付日常開銷的經費之外,全部上交;

司法權就更加徹底,趙匡胤下令從此以後全國各州所有的死刑案件,要全部上報朝廷,由刑部覆查,州縣官員再加上節度使再沒有處死子民的權力。尤其是以前由節度使的校尉擔當的司法提刑官員被全都清除,由科舉錄取的文官但任。

而且在這之後,趙匡胤又再次向全國派出了“兵樣”,也就是一些高大威猛,符合標準的士兵,全國各州軍隊是凡符合條件的大兵都要上交出來。

就這樣,趙匡胤才基本上做到了“兵也收了,財也收了,賞罰刑政一切收了”——大聖人朱熹語錄。在做著這些事的時候,他才深切地感到,他的前任皇帝柴榮有多危險,那是長年累月地趕著一輛沒有韁繩的馬車,隨時都會翻掉。

趙匡胤可不想這樣,他要創造出來一種能長期有效,不必對下屬隨時施壓就能傳達命令保證執行的制度。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的國家長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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